沈家满门覆灭那年，我十二岁。从外归来，我只看到遍地的尸体，
和几乎要将青石板浸透的鲜血。父母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我哭晕在地，
是顾行昭救我回了将军府。自此，他养我长大，教我诗书礼数，将我捧在掌心。再后来，
我将他亲手赠我的匕首，送入他的胸膛。他呕着血问我，为什么。我只是笑。“二爷，
你忘了？赶尽杀绝，以绝后患。”“这话，可是你亲口教我的。”1京城入了冬，
寒气便无孔不入。今日的风，更是像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往骨头缝里刮。我这双膝盖，
又开始针扎似的疼，疼得我站都站不起来。帘子一掀，扶月带着一身风雪闯了进来，
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夫人，将军回来了。”我忍着痛，想撑着身子去迎他。还未动，
门外就传来他沉稳的脚步声，和他那把总是让我心头发紧的嗓音。“知微，别动。扶月，
去给夫人拿个手炉来。”扶月脆生生应了，转身又跑了出去。“膝盖又疼了？
”顾行昭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在榻边坐下，伸手来牵我的手。他一身玄色盔甲未卸，
肩上落着残雪，眉宇间是洗不净的铁血之气。掌心却干燥而温热，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我扯了下嘴角。“无碍的。二爷刚从战场下来，还是快去换身衣裳，免得染了寒气。
”我看着他，想来又是一场大捷。“知微莫忧心，我已为你求了京中最好的杏林圣手，
这次定能将你的顽疾根除。”“有劳二爷费心多年了。”我微微垂下眼睑，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扶月捧着手炉回来，顾行昭接过，亲自塞进我怀里，
这才起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我抱着那手炉，思绪却飘回了十二岁那年。
我跪在父母冰冷的尸身旁，看着满院的血腥，忘了哭了多久，也忘了跪了多久。
只记得那夜的风，寒得刺骨。寒气像钢针，一根根扎进我的骨头缝里，落下了这病根。
我许是晕了过去。恍惚中，我看见了顾行昭。他逆着光，身影像一座山。再醒来，
人已在这将军府。自此，再未踏出这高墙半步。而我生活了十二年的沈家，
早已被一把大火烧成了飞灰。顾行昭大我八岁，无父无母，是先皇养在膝下的少年将军。
十八岁，便已是战无不胜的神话。他亲自教我读书写字，供我锦衣玉食。旁人都说，
将军待沈家遗孤，真是仁至义尽。及笄那年，他娶我为妻。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
他府中空无一人，他说，有我一个，便够了。呵。我只当笑话听。2“夫人，
将军说陛下宣他入宫议事，晚膳便不回来用了。”扶月进来通传。我点点头。
看他今日回府的神情，八成是又打了胜仗，陛下宣他去领赏了。父亲在世时，
也曾与我提过顾行昭。他说，此子聪慧过人，有勇有谋，是国之栋梁。先皇与当今圣上，
都对他信任有加，每每大捷，赏赐的珍宝都足以堆满一座库房。那些赏赐，
后来大半成了我的聘礼。可我从不爱这些金银俗物，也无人可送，便都堆在库房里，
任其蒙尘。“扶月，你过来。”扶月是个机灵的姑娘，小我两岁。从我入府起，
顾行昭便让她跟在我身边。名为伺候，实为监视，我心知肚明。“夫人有何吩咐？
”“去膳房炖些醒酒汤，温着。等将军回来，莫要凉了。”我细细叮嘱。扶月应声去了。
我**了三个时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些旧日画面。“知微，下来。”那时我还未及笄，
性子野，总爱爬树掏鸟窝。扶月拦不住，便偷偷跑去向顾行昭告状。他总能抓我个正着。
每次见他黑着脸站在树下，我便会不管不顾地往下跳。我知道他会接住我。他也确实，
每一次都接住了。他不罚我，只是无奈地劝我。扶月说这很无趣，可我却乐此不疲。
我喜欢看他为我皱眉的样子。那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真的在意我。倦意袭来，
**在软枕上，阖上了眼。我又做了那个梦。梦见顾行昭带我去山中围猎。我喜欢兔子，
他便命人给我捉了一整窝。那天，我正在笼前喂兔子，玩得正欢，忽听他一声断喝。“知微，
当心！”我一回头，便见一条斑斓大蛇，正吐着信子向我游来。我吓得僵在原地。
一道寒光闪过，顾行昭手中长剑已从蛇身七寸处贯入，将它死死钉在地上。那蛇痛苦地翻滚，
用嘴去撕咬剑身，血流了一地。我不忍再看，别过头去。“二爷，不如……放了它吧。
”他走过来，把我护在身后，声音冰冷。“赶尽杀绝，才能以绝后患。知微莫怕，如此，
它才不会再有机会伤到你。”我点头，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刻进了骨头里。
从未忘记。3“知微可是睡了？”门外的声音将我惊醒。我定了定神。“还未。”门被推开，
顾行昭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托盘的家丁。
托盘上是流光溢彩的东珠、成色上好的羊脂玉、光华夺目的红宝石。他每次受赏，
总会第一时间把最好的挑出来，送到我这里。“知微瞧瞧，可有喜欢的？剩下的，
我便送进宫去，给惠太妃贺寿。”我目光扫过，只淡淡道：“二爷幼时受惠太妃诸多照拂，
太妃寿辰，理应厚待。知微的首饰够多了，这些都送去吧，不必为我留。”“不行，
定要挑一件。”顾行昭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只好起身，绕着走了一圈。
目光落在一个托盘的角落，那里放着一把匕首。匕首通体由寒铁打造，
柄上镶嵌的不是寻常宝石，而是一块墨绿色的翡翠，幽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二爷，
便留下这把匕首吧。”他上前瞧了瞧，皱起眉头。“此物锋利，恐伤了你。”我垂下眼，
不说话。他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也罢，既然知微喜欢，留下防身也好。日后动用，
务必当心。”“多谢二爷。”我行了一礼。他脸色沉了下去。“知微，你如今待我，
竟也这般客套了？你还在怪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我藏在袖中的手，
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孩子……一年前，我曾有孕四月，最终还是滑了胎。可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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