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睫毛猛然一颤,薛离儿头垂得更低了。
“抬起头!”耳边,男人的声音逐渐不耐。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薛离儿胆怯地抬起头,却是不敢正视他。
凌彦邢盯着眼前的人儿,一双剑眉瞬间蹙起。
一身粗布衣裳,应当是府里最下等的小厮。偏这小厮生得白嫩,那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花瓣似的唇含娇带怯。
这世上,怎会有男子生得这般好看?
绕是见惯了美人的凌彦邢,此时竟有些愣愣失神。
半晌后,他语气略微松了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嘴唇一张一合,薛离儿声音极小:“小的……叫薛双。”
可凌彦邢还是听清了。
“薛双?”他呢喃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抬起头,正视本王!”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薛离儿咽了咽口水,缓缓抬眸,湿润的眼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胆怯。
凌彦邢深邃的眉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似淬了冰刃似的寒冷。
现实与梦境相重合,这双眼睛与那晚的眼眸一样,一样的干净,一样的胆怯,凌彦邢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双眼睛。
可面前的人分明是个男子……
凌彦邢眉头紧蹙,神色愈发冰冷。
四目相对,薛离儿有种错觉,他好似能看透她的一切。
巨大的恐惧感将薛离儿吞没,她终是强忍不住,苍白瘦小的脸蛋愈发白皙,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脑海中,无数凄惨的结局一闪而过。
她此番无比后悔,木匣子中的钱她一笔一笔攒了很久,可她一直没舍得花。
倘若还有机会,她定要将那笔钱妥善分配。
凌嬷嬷待她极好,她应当孝敬她一份的。
冬梅待她也好,她也应当答谢她的。
还有……还有齐铭,她哥哥的安葬费是他替她还的,她还没机会还给他……
越想越觉得难过,薛离儿竟忍不住抽噎了两声,眼泪吧嗒吧嗒的落。
干净纯洁的眸子盈满了泪水,眼前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
他还没把她怎样,她竟先开始哭了……
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凌彦邢内心莫名开始烦躁,最后,他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看着凌彦邢渐渐行远的身影,薛离儿有些不可置信。
他就这样放过她了?
莫非,他那日根本没看清她的样子?
摊开掌心,薛离儿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方才,凌彦邢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把她碾碎,可为何,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薛离儿想不通,内心愈发觉得不安。
……
回了东厢院,凌彦邢站在云轩房内,目光忽然被门扉上几道抓痕吸引。
凌彦邢神色一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弱颤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日的情景。
滚了滚喉结,凌彦邢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想,许是那媚药留下的后遗症,毕竟,那样大的剂量,他能强忍一日便是极限,哪怕解了毒,体内定然也会有残留。
思及此,他好像有了正当的理由,目光再次看向那几道抓痕。
敲门声响起,凌彦邢瞬间回过神来。
“进。”
玄武推门而入。
凌彦邢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玄武道:“都查清楚了。”
凌彦邢转身走向书桌,掀了衣袍落座,声音不冷不淡:“说。”
玄武道:“王爷那日遇见的小厮,确实是咱们侯府里的下人,名字也不假,就叫薛双。平日里主要负责洒扫府中的院子,十三岁时卖身入府,一直安分守己,未有任何劣迹。”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凌彦邢不假思索地问道:“进府时可有验身?”
玄武道:“秦管家亲自验过的,错不了。”
凌彦邢眉目微微凝滞,难道是他看错了?
旋即,他又将这个想法否决。
不可能,那双眼睛,还有她身上的味道,他绝不可能记错。
他又问:“家世可调查清楚了?”
玄武回道:“父母早逝,家中原有个孪生妹妹,叫薛离儿。听说两年前不幸被山洪卷入其中,也去世了,家中就仅剩下他一人。”
敲击桌面的动作猛然一顿,凌彦邢薄唇勾了勾。
“那便对了!”
玄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凌彦邢何时对一个下人如此上心了?
半晌后,玄武问道:“王爷,薛双如何处置?”
凌彦邢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他去调查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要么,这个人是敌方派来的细作,要么,便是这个人与众不同,勾起了凌彦邢的兴趣。
玄武不可能想到后者,以他对王爷的了解,他连女人都不感兴趣,更何况对一个下人。
于是乎,他自作主张地道:“要不,直接……”随即,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凌彦邢瞥了他一眼,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心中一抹异样的情愫一闪而过,凌彦邢又开始走神。
见凌彦邢迟迟不说话,玄武一瞬间明了,一般这个时候,王爷不说话,便是默许了。
“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将他解决了。”说罢,玄武正准备离开。
“等等。”凌彦邢忽然将玄武叫住。
玄武疑惑地看着他。
半晌后,凌彦邢淡道:“先留着。”
见玄武一脸疑惑,凌彦邢又说道:“身世不假,只是身份调换了。三年前入府的薛双也许真的死了,如今在府中的恐怕是薛离儿。”
玄武大惊,细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难怪他总觉得薛双这个人生得比女子还美丽。
玄武道:“此人隐瞒身份入府恐怕居心叵测,莫非,她是三皇子派来的细作?”
太子之争,朝中势力两对,三皇子为了拉拢凌彦邢,不是往他床上塞女人,就是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那日他中媚毒,便是拜三皇子所赐。
玄武气愤道:“走了一个雪鸢,又来一个薛离儿!三皇子没完没了是吧!”
女扮男装入府,费尽心机爬上他的床,凌彦邢心想,这个女人的心机手段可比雪鸢高多了!
玄武道:“王爷,此女心机深沉,留不得。”
凌彦邢自然知道留不得,可怎么解决她,凌彦邢得好好想想。
“嬷嬷,小的粗鄙之人,怎配去王爷身边伺候,还望嬷嬷可怜薛双,将我调去西厢院吧。”
后院,薛离儿跪在地上,双手揪着凌嬷嬷的衣袖,苦苦哀求。
她以为那日逃过一劫,没想到更大的劫难还在后头。
凌嬷嬷一早便来找她,说要将她调去王爷身边伺候。
她彻底懵怔了。
薛离儿害怕凌彦邢,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可如今,凌嬷嬷要将她调去凌彦邢身边,岂不是将她送入虎口?
即便那日凌彦邢并未认出她,可朝夕相处,薛离儿不敢保证哪日就被他识破了身份。
揪着凌嬷嬷的衣袖不肯放,薛离儿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嬷嬷可怜可怜薛双吧,薛双愚笨,实在难以胜任。”
凌嬷嬷也纳闷呢,府中那么多机灵好看的丫鬟,凌彦邢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偏看上一个洒扫院子的下人。
好吧,凌嬷嬷承认,薛双的模样是过分水灵了些,可他到底是男儿身,到底没有女子细心。
虽说薛双为人勤恳,吃苦耐劳,可他性子慢,沉默寡言,也不懂得曲意逢迎,讨主子欢心。
加上凌彦邢性情冷漠,手段狠厉,雪鸢便是最好的例子。
他是容不得身边人犯错的!
“薛双啊,嬷嬷也没办法,嬷嬷都替你说过好话了,只要你安分守己,王爷不会为难你的。”
说实在的,凌嬷嬷也舍不得将薛双送入虎口,她也苦口婆心劝过了,让凌彦邢再好好挑挑,实在不满意,侯府还可以去外面买新的婢女,也不至于让一个洒扫院子的下人去主子身边贴身伺候。
可凌彦邢一旦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我只要薛双!”
“不懂规矩可以让她学!”
“本王可以给她时间,若还学不会,那侯府也容不下如此愚笨之人!届时,嬷嬷可将她打发了,叫她离开侯府便是!”
凌彦邢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薛双父母早逝,若离了侯府,他要去哪里安身立命?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
凌嬷嬷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能去王爷身边伺候,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做得好,王爷不会亏待你,你也不至于呆在这后院,一辈子做个洒扫院子的下人,你说是不是?”
薛离儿摇了摇头:“嬷嬷,薛双不要什么福气,薛双就想本本分分做个下人,那样的福气,薛双可以让给别人。”
凌嬷嬷在她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怎就这么没有追求,就甘愿扫一辈子地?”
薛离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就乐意扫一辈子的地,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她不想去追求,因为太耗费精力。
她觉得一个月拿半两银子的月钱已经很不错了,她哪里还敢贪多。
凌嬷嬷恨铁不成钢,最后不得不将凌彦邢的原话转告给她。
“不是嬷嬷没替你说话,王爷说了,他只要你,若是你执意不肯去,那侯府也容不下你了。”
“别怪嬷嬷把丑话说在前头,身契未满被赶出府的,将一辈子被视为贱奴,一辈子也脱不了奴籍,这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嬷嬷,我……”
“放心大胆的去吧,王爷又不会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