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小学5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班主任让我们写了最后一次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是……”。很多同学写的是做工程师,做数学家,做画家,做教师,做厂长,做作家之类的,我写的是“我的理想是做神笔马良”。作文里面我胡诌八扯,说要描绘祖国的蓝图,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做贡献之类的。班主任看了之后,拿着我的作文本,把我这篇作文在班里念了一遍,赞不绝口,说我写的有新意。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如果我有马良的那两下子,画什么成什么的话,那我在墙上划的黄和李的名字,她俩就应该从墙上走下来,陪我。但这样的想法,只能写在心里,哪儿个有胆子敢落到纸面上?小小少年,充满幻想,就像蓝天上的白云,纯洁而多变。每天都在幻想奇迹的发生,每天都活在希望当中,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我跟在罗庆利屁股后头往教室边跑边想:“会是谁找我呢?”教室门口前面的空地上,站着3个人,其中,李笑意盈盈看着我跑来。另外两人,一个是马上要给我们上课的地理老师,另一个高个的中年男人,我不认识。李穿着一件白色碎花裙子,短袖紫色衬衣,益发衬托的肌肤胜雪,亭亭玉立。开学到现在,我和她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李好像长高了一截,个儿头明显比我高这时,上课铃响了,地理老师冲那个中年男子点了一下头,和罗庆利一起进了教室。“你好,我是小新的爸爸。你就是方振眉吧?”中年男子摸着依偎在他身旁李的头,低头笑着望向我说。他长得很帅,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显得很有阳刚气。我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李。李的父亲看出我的疑问,接着说:“我们家小新说你口琴吹得特别好,还说你妈是这儿的音乐老师,手风琴拉得好。我们单位明天晚上要搞个国庆联欢会,想请你妈妈和你给伴个奏,不知道行不行?”李的父亲是油田地质院的副院长兼工会主席,在当时的那个年代,物质条件很差,地质院的职工几乎清一色的都是学理工的技术人员,会文艺的很少,甚至他们院里连一件像样的乐器都没有。当我领他见了母亲,母亲见他很诚恳地邀请,略微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我很高兴,李也很高兴。当天下午,上完第二节课,她兴冲冲地来教室找我,我把皮球交给罗庆利,让他带着班里那帮男生去学校操场踢球。我的同桌黄见到李,也很高兴,热情地上前和颜打招呼,有说有笑。她俩从小学开始就担任班干部,少先队委员,到了初中,也是这样,李现在是6班的班长兼年级大队长,黄是年级副大队长。平常开会打交道多,两人彼此之间很熟悉。李将来意告诉了黄,并且从口袋里把我送给她的那把口琴掏出来递给我。她在口琴上包了块紫色的缎绒布,我打开一看,我的口琴被擦得干干净净,连孔里面的簧片都灿灿地发亮,一看就知道她平时经常拿出来保养。黄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我。我在和她同班的几年里,她从来没有见过我吹口琴,因此压根就不知道我会吹口琴。看着李脸红仆仆地看着我拿起口琴放在唇边,一脸的期冀,黄脸上写满了不信。抚摸着久违的口琴,我就像和老朋友亲切地拥抱一般。含在嘴唇上,我的舌头随着呼吸拍打着孔隙,看着教室窗外倒垂的柳枝,吹起了当时很流行的一首歌:苏小明唱的《军港之夜》——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甜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多么辛劳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让我们的水兵好好睡觉……我吹口琴琢磨出一个堵音的技巧,控制好呼吸,同时用舌尖的卷曲,控制每个音孔气息的流动。所以我吹出来的曲子,没有一般口琴吹奏的那种杂音,原唱歌曲的婉转迂回能被我表达的淋漓尽致。只要我想。苏小明演唱的这首歌曲调悠远,深沉含蓄,非常适合口琴吹奏。当时我家半年前刚刚买了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日本索尼,花了515块钱。这个价钱我记得非常清楚,为了买电视机,父亲借了单位公款200元呢。那时候电视没几个台,油田电视台每天都放这个歌,比起那些高亢激昂的所谓革命歌曲,我更喜欢苏小明这种类似说悄悄话的演唱方式,所以这个歌被我反复哼唱,曲调记得无比熟练。一曲吹罢,我放下口琴,发现李仰着光滑洁净的俏脸,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而黄,呵呵,黄,平时对我不假颜色的高傲的女神,嘴张的简直能塞下一颗鸡蛋,吃惊地望着我,好像从不认识我一般;班里一开始还各干各儿的女生,此时纷纷围了过来。“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学习委员任晓辉嚷嚷道。她因为我自习课爱说话,没少翻我白眼,到班主任宋大发那儿告了我不少小黑状。李没吭声,手托下巴,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中,笑容满面;黄也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中握着的口琴。我有点犹豫,看向李。众人见我望向她,也都好奇地打量着她。李的脸在众人的视线中涨得通红,神情一下子变得很慌张,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但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此时突然瞪着我,语气好像有点恼火地说:“你吹《大海啊故乡》!”《大海啊故乡》是我们昨天音乐课上刚开始学的一首歌,是歌手朱明瑛唱的。昨天老师刚教了前半段,简谱都没学完。很明显,这是黄想要我好看。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刚要开口拒绝。李看出了我的踌躇,站起来对我说:“这个歌我们上礼拜学了,方振眉,明天晚上我爸院里开联欢会,我有一个节目,就是唱这首歌,本来就想找你给我伴奏,现在正好,咱在这儿先试验一下?”众人喊好,纷纷在我和李周围坐下,黄也悻悻地坐在一边,鼓着嘴。我调了一下音,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谱子,然后吹起了前奏。李唱了起来——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啊大海是我生长的地方走遍天涯海角总在我的身旁……吼吼,李唱的真好!:她的嗓音本来比起黄,就略微粗一点,低沉一点,但唱这首歌,却是正合适!朱明瑛的嗓音本也略带沙哑,唱这首歌到高潮的部分,你会感觉到好像有细沙在轻轻揉搓你的心。李当然还没达到那样的水平,但在我听来,已经是十分好听了。呵呵,啥叫“爱屋及乌”?我已经对这句成语体会很深了,李身上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最迷人的!我将口琴左低右高的放在唇上,低音在左,高音在右。一开始我怕出错,吹的音都比较低,气息也不敢多送,即使略有生涩,那帮外行也是根本听不出来的。这也恰好烘托了李的嗓音,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当李唱到副歌的时候,我已经胸有成竹了,我有意卖弄,手上的琴左右摆动,将舌尖拍打着音孔,发出类似鼓点的节拍,同时把右边高音加入进来,和低音部一起,形成优美的和弦。多年以后,当我看到金庸老先生写的《笑傲江湖》里有令狐冲和任盈盈合奏“笑傲江湖曲”,惊羡世人的情节描述,我就回忆起我和李的这一幕:秋日的下午,风和日丽,一个翩翩少年手持口琴,一个美丽绝伦的少女轻启樱唇,绝壁无双,迷倒周边无数看客……这首歌到副歌部分的时候,声调会很高,对演唱者是一个挑战,我怕李嗓子上不去,有意压了半个调,李唱到了最高潮的部分,果然有点吃力,嘴里的气好像要不够使。我暗暗着急,可是曲调已不能改变。正在此时,黄忽然跟着唱了起来,她嗓音清亮而高亢,正好救了李的急,几句之后,其他女生也和了进来,最后演变成了一首大合唱。唉,很多事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发生变化!李感激地看着黄,两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歌曲唱完,众女生纷纷鼓掌,既是给李黄,也是给她们自己,当然,也包括我。“刚刚谁唱歌?!为什么唱歌不学习?!”班主任宋大发突然闯进教室,大声质问。我迅速把口琴藏进袖筒,黄毕竟见过大场面,对宋说道:“老师,刚刚我们大家学累了,就一起把昨天音乐课上学的歌唱了一遍。这也是音乐老师布置的作业呢!”呵呵,服!真服!黄说这番话,语气自然,言之凿凿。宋“嘿嘿”一笑,说:“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唱吧,别那么大声,影响其他班级。”他说完,转身走出教室,边走边又道:“嗨,你还别说,刚刚你们唱的还真好听!”黄看着宋大发走出教室,转身对我问道:“你咋会吹口琴的?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啊!”我笑笑,刚要回答,李抢着说:“方振眉3年级就会吹了,那次我们班开元旦联欢会,他吹得可棒了!这次我爸他们院里开庆祝国庆的联欢会,我就特意把他跟我爸提了,明天晚上他跟他妈要去伴奏的。”李兴高采烈,像机关枪一样说着这些,浑然没有发觉,黄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越来越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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